酒葱

仲孟 第九十二章

  瑶光国主病了,据亲眼所见的侍卫所说,瑶光国主那日只是坐在亭子里喝茶,不知怎么突然就晕倒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看着十分吓人。
  堂堂瑶光国主居然在天枢王宫里晕倒,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事不小,不敢肆意妄言,只敢在背后偷偷地议论几句。
  “锦平,你说这瑶光国主也昏了这么些天了,怎么还不见醒?”守在殿门外的侍卫见四下无人,纳闷地向身边的人嘟囔了一句。
  另一个侍卫转过头朝殿里面看了一眼,又迅速把眼神收回来,“我哪知道啊,这好端端的人无故就病了。”
  方才那人不知想到什么,咧了咧嘴,“不过这执明国主也是,以前不见他对瑶光王多上心,如何今儿一病反倒寸步不离了呢?”他是去年入的宫,对几年前的事知之甚少。
  锦平撇撇嘴,他入宫五六年,说起来当今天枢王仲堃仪出现在先王身边时也不过堪堪在他进宫前不久,自己整日守在这儿,听到的,看到的都不少。关于当年天权王与慕容乐师的逸事,也多多少少了解些。“以前哪是不上心,就是太上心,反倒最后看不清了。”
  一番话把人说的云里雾里得摸不着头脑,正欲再问,却被人用剑佩轻轻碰了一下,示意他噤言,一抬头,一位青衫渺渺少年模样的人站在眼前,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悲喜,只有些许波光粼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哪位贵人,就听锦平略带颤意的声音响起,“见过王……孟章王。”这才连忙低头,双手置于身前,行一礼,“见过孟章王。”
  孟章只朝他们微微颔首,浅浅笑,霎时好似阳光都更加明媚了,锦平将头垂得愈发低了。孟章缓缓走进,青绿色的衣袂在眼前闪过,紧接着便是身旁的舒气声,“吓死我了。”
  “锦平,锦平,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啊?”一双手在自己眼前挥来挥去,锦平才反应过来,“没什么,走神而已。”
  “没想到这就是孟章王啊,看起来也不过双八年华,只是比常人沉稳了许多。”身边的侍卫看了一眼孟章远去的背影,有些遗憾道,“不过刚才匆匆一瞥,没来得及看清楚相貌,不过能被王上记挂到如今的,定是一个清雅别致的人儿。”
  锦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到,孟章王身世坎坷,屡次遭难,也难为了王上,在所有人都以为孟章王去了的时候,还能执着地等下去。如今的安然,对他们来说实属不易。”
  另一人也憨憨地笑,“王上这般喜欢孟章王,想来他真的是极好。”
  锦平勾勾嘴角,不再说话,岂止是好呢,那样温柔和煦的一个人,清风朗朗,即使是在最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曾弯过腰。他头一次见孟章像个寻常少年一般笑时,是在当年的仲上大夫身边。
  只是,好与不好,同他又有什么关系。锦平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想其他。
  这边孟章一踏进内室,就见执明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慕容离,仿佛只要他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就会立马消失似的。
  “执明。”孟章在他身后站定,轻轻浅浅地出声。
  执明睫翼颤了颤,却并未回过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有多久,像感觉不到累倦一般,生怕如果不看住他,下一秒他就会离自己而去。执明握起慕容离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庞上,脸上微微的暖意让他能够不那么心慌,至少证明,躺在床上的这个人还活着。
  孟章看着执明伏在床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并不是个太会和人打交道的人,或许从前也根本没有可以让他安慰的人。现在他站在执明身边,依旧不知如何上前。
  “执明。”孟章又试探地叫了一声,走到他身边,瞥见他发青的眉眼和已经长了胡茬的下巴,胸口一阵刺痛。他本是那样自在,无忧无虑。
  “章儿。”执明突然唤自己,孟章的眸子有一刻潮湿,“我在。”除了这个,他想不到自己还能说什么。
  执明的声音嘶哑低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他站在人群里,红衣素影,好似不染俗尘的仙子。”
  “我永远记得他那时的眼睛,那样高傲,孤寂,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却看得懂他的悲伤。别人都说我笨,可那个时候,我真真切切地从他的眼睛里望见悲伤。”泪水从执明脸颊划过,又落入慕容离与执明相贴的手中。
  “那时我想,不管做什么,我一定要让那样漂亮的眼睛里多一点笑意,至少,也不要让他再独自难过。”执明声里有些哽咽,孟章甚至听出了抑制不住的哭腔。
  “为什么,为什么我后来不记得了呢。”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最开始只是想让他高兴一些,为什么要忘记初见时慕容离的哀伤。
  执明觉得自己真是很蠢,蠢到以为就这样默默在背后看着他也没关系,他怎么忘记阿离其实最怕孤独呢。阿离一定是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才不愿意醒来。
  孟章看着床上的慕容离,如水墨画般精致淡雅的面容,眉眼闭着,不似睁开时那样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他突然明白,其实执明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他的爱与恨,总是太深刻,深刻到别人无法撼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许就是多年前人群里的惊鸿一瞥,就注定了此生纠缠。
  世事都一样,人们总说,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又有谁知晓,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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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曾经过往,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爱,恨,情。梦里有阿旭,笑着承诺同去云蔚泽。有蓝衣沉静的公孙钤,执棋一盘,君子端方。有白衣铁甲的齐之侃,翩翩少年,恣意洒脱。甚至还有一生博弈的仲堃仪,明月朗朗。但最多的,是执明。
  他像一个局外人,在执明望不到的地方,看着他高兴,看着他失落。那些曾经被尘封的回忆,像慢慢铺陈的画卷,一点点展开。羽琼花,血玉簪,还有一封封执明寄来的信。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又久远如前生。
  走马观花一般,十几年的回忆,慕容离似乎只用了不久的时间就一一看过。回忆的尽头,他看见一个红衣翩跹的人影。
  那仿佛是另一个慕容离,又仿佛不是。即使容貌一模一样,但慕容离还是一眼就看出不同。那人的眼睛太干净,不染纤尘,是真正的无喜无忧,无哀无乐。
  “你是谁?”
  那人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些,望进慕容离的眸子。“我就是你。”
  慕容离眉头皱起,这里发生的一切在常人看来都不可能,但慕容离向来唯心,他相信他所看见的。“我?”
  那人笑了,“是,但也不是。”
  “我不是凡间的慕容离,我现在只存在于你心里,是你的恣意,你的潇洒,你的期望,你的祈愿,所有你想要却没能得到的,就是我的样子。”
  慕容离眼眸沉沉地看着那人,风神清绝,月射寒江,眉间一点红莲印,未必有多潇洒肆意,但却是看得出来的随心所欲,无欲无求。
  “你知我所求为何?”慕容离聪明一世,独独看不清自己的心。他既是自己心之所化,那是否知晓自己心之所向。
  那人没有回答,反倒柔了眉眼,“那你是否记得,两年前,你也曾在这里见过我?”
  慕容离脑海里突然闪现几个片段,他同一个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到处是白色的幻境里说话,只是他又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那人见慕容离神色痛苦,素手一拂,划过眼前,慕容离登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还有执念。
  “两年前你中毒时,也在心里见到了我,你向我许愿,将情爱记忆一一封存。”
  慕容离错愕,原来自己的失忆,竟是当年自己所愿么。
  “我与你立下两年之约,你的记忆只是封存,并未消失,如今你若仍然想遗忘,我便将你的记忆尽数毁去,从此,你便再无情爱。如何?”那人眼梢微敛,淡淡的目光直透进慕容离心里。
  慕容离苦笑,周围流光浮动,隐隐约约可见执明守在床前,青眼胡茬,却还不忘握紧自己的。慕容离的手指抚上心间,“忘了又如何,天地间我有把握掌控所有,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饶是忘的再多,看到执明时,它也依旧会跳动。”
  说完,慕容离看了一眼那人,“你不就是明白这一点,当时才不直接消去记忆,而是立下这两年之约吗?”
  那人笑了,眉间红莲愈发鲜艳,不似慕容离平日再开心也不过眉眼弯弯,那人笑意璀璨,真正明眸照人,雪颊生辉。
  “一世情劫,我本想早日归去,奈何凡情锁心,如此折腾一番,你能看的通透便好。”
  慕容离唇边染上点点温柔,“多谢。”
  那人红袖翻飞,在手心聚起红光,浅笑,“去吧,莫让他等太久。”说完素手朝慕容离一点,红光浮游隐入慕容离眉心,不过半晌,慕容离的身影就已消散,徒留一人站在回忆幻境,衣袂飘飘。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恍若空灵如远古之境的声音飘渺,那人抚上眉间红莲,“可若真能离爱,又何来由爱生忧,由爱生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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